冬至了,天氣明顯的冷了許多,加班的慧玲,感到了寒意襲來。望了望華燈已初上的港口,冬天的港口依舊是繁忙的,熱鬧的,而冬天的現場工人也是最難熬的,因為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自己剛進港的冬天。 二十多年前,慧玲感覺命運和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,一向學習成績還算不錯,竟高考失利,心灰意冷的慧玲,無奈招工進了港口,雖然在別人眼里是幸運的,終究有了份穩定的工作,而且是別人眼里羨慕的港口工作。 命運再次和慧玲開了玩笑,崗位從裝卸司機變成了純一線的皮帶機工。(后來得知凡是視力不好的女同志都會被“發配”到皮帶機崗位)。從此,慧玲知道了什么是碼頭工人三件寶,什么是冬冷夏熱,什么是苦、累、臟。 冬天是寒冷的,慧玲的心也是冷的。面對一個完全陌生、毫無認知卻是自己將以謀生的世界,面對一張張完全不了解、毫無概念卻是自己將朝夕相處的同事的面孔,剛走出校門、從未接觸過社會的慧玲,忐忑、恐懼、不安代替了同齡人的羨慕。 技術含量不高的工種,只需短暫數日的崗前培訓,結束后慧玲和三個同樣命運的女孩下班組,開始了真正的碼頭工人生涯。 那時的港口正處于百廢待興時期,發展速度并不快,都是半機械化。對于慧玲她們三個女孩的到來,漂亮和招工成績怎樣在男同事眼里并不算什么,他們無需有“鑒寶”的能力,似乎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。相反第一天,班長指著“身強力壯”的兩個中年女人對她們說:這是你們趙師傅和張師傅,懷孕五個月的時候還爬火車廂干活了,以后你們就跟著她們。 冬天的碼頭現場作業,白天還好熬,晚上出現場,最是難熬。皮帶機工全是露天的作業,穿著最多的工裝棉服也無濟于事。一會凍得發僵,一會因要清理皮帶下的集煤,熱得頭上冒熱氣,一層層工裝棉服又被脫下甩在一邊。 第一個夜班卸完了一排煤車,班長帶大家回到候工室做短暫休息,等待下一排車計劃。所謂候工室,就是現場簡易的小房子。進了屋,尚沒有從疲勞和悲觀里走出來的慧玲,看到的是滿地的草包和一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爐。那個帶著慧玲的趙師傅對慧玲說:丫,睡吧,說完自己就地“臥倒”而眠,其他的男同事挨在旁邊同樣“臥倒”。 慧玲恐懼極了,無法想象所謂休息就是這樣男女“混睡”,就是這樣啥也沒有,打著地鋪,是慧玲怎樣都無法預測的場面。在下班組之前慧玲做過各種最壞的準備,慧玲的母親也做過多方面的了解,然而一切并不是別人說的那么輕描淡寫。 很快周圍的鼾聲充斥著慧玲的耳膜,包圍以至于淹沒了慧玲的恐懼,還有一觸就能流淌的心中的淚?;哿岫冗^了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夜,仿佛一個人面臨的黑夜。 接下來無數個晚班現場,看著碼頭周圍燈火一片的樓房,慧玲知道家的團聚和夜的美夢是不屬于自己的,屬于自己的就是熬過這漫長的冬夜。 接下來無數個下班回家的日子,母親看著柔弱的女兒心疼地偷偷抹淚,慧玲也在迷茫中思索自己的青春就這樣揮霍嗎?自己的前途就這樣葬送嗎? 接下來慧玲的世界里,曾經夢想拿筆桿的、那雙如蔥段般的手,相伴的就是鐵锨、掃把。本就內向、膽怯的慧玲似乎對生活、未來絕望了,話越來越少。那時的她知道了什么叫使出吃奶的勁了,蔥段般的手起了厚厚的老繭。 身體上的勞累比起心靈的脆弱遠遠不算什么?看到同事們完工歸來說天談地,知道自己無論怎樣和他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,他們走不進慧玲的世界,慧玲也壓根不想走進他們粗魯而沒有高雅的世界。 慧玲不合群般躲避著粗魯的語言,躲避著不雅的男女玩笑,也躲避著自己無助的迷茫。直到一次意外事件,慧玲才算融入這個本不認可的環境里。 那是一個寒冬晚班的凌晨兩點,慧玲一個人負責巡視一條皮帶機的運轉。皮帶機四周寒風四伏,凍的她雙腳麻木,只好不停的走動。 凌晨的人最容易入睡,凍麻木的慧玲也不例外,迷迷糊糊中站著打起盹來。這一迷糊后的幾分鐘,慧玲費力睜開雙眼,嚇呆了,皮帶機不動了,機頭不知何時出現了煤山。原來潮濕的煤炭把皮帶機抱死,慧玲的疏忽,讓機頭的積煤越來越多,以至于成了山。還好慧玲想起了拉起緊停的信號。 接到信號通知的班長趕到現場,狠狠地瞪了慧玲一眼就走了?;哿嵊逕o淚,不知這堆煤山自己一個人怎么去解決? 就在慧玲一個人發出九牛一毛之力、準備“愚公移山”時,班長帶領班里的男同事過來了。這些平時說著粗話的漢子一改往常的“不正經”,一言不發,埋頭幫慧玲干活。 到了天亮,煤山終于在漢子們一锨一锨中解決掉。這時班長才騰出時間對慧玲說:下次別再大意,很危險的。 自那以后慧玲不再排斥男同事的粗話,不再排斥他們倒地就著的不雅。 隨著條件的改善,候工室搬離了現場,也不再男女“混睡”,有男女候工室之分了。 “起來了,卸車去”,班長的一聲大吼,整個候工樓都能聽到。剛躺下還沒有焐熱“被窩”的慧玲,迅速穿好工裝,跟隨漢子們出發了。不久“乒乓、乒乓”的砸凍車聲充斥著慧玲的耳膜,漢子們“呼哧、呼哧”的喘氣聲飄蕩在慧玲的周圍。 隨著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厚,纖細柔弱的身體承受的重量也越來越大,慧玲咬著牙堅持了無數個個寒暑。堅持中,漸漸地對港口有了特殊的情愫,已不是單純的謀生目的。堅持中慧玲日漸樂觀開朗,精神世界里有了不同的人生色彩。 二十多年過去了,當年的皮帶機現場已不存在了,當年的同事大多已調離了原崗位,和港口一樣告別著歷史,又創造著嶄新的未來。 慧玲從記憶里回到眼前,心窩里似乎又觸摸到寒冬風雪中港口人沒有埋怨、沒有懈怠的身影。想到此,想到曾穿插于青春生命的足跡所至,知始于何時,止于何處,宛如白紙上或是輕描淡寫,或是濃墨重彩,一字一句落滿心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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